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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江东桥畔鹧鸪声

 

采石矶伪帝的咆哮尚在长江波涛间震荡,另一道裹挟着致命寒意的消息,己如淬毒的弩箭,狠狠钉入应天的心脏!

“报——!八百里加急!陈友谅遣密使入姑苏!”

“报——!张士诚于平江王府闭门密议整日!”

“报——!姑苏城水门突开,三艘快船星夜驶向武昌方向!”

碎片般的急报汇聚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死亡罗网——陈友谅与张士诚,这一狼一狈,终于勾连成奸!东西两路,百万大军夹击应天的恐怖阴云,瞬间笼罩了整座城池!市井间流言如沸,人心惶惶,连礼贤馆窗外的鸟鸣都仿佛带上了金戈杀伐之音。

帅府议事厅内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巨大的舆图前,朱元璋面色铁青,靛蓝布袍下的身躯绷得如同即将崩断的弓弦。深陷的眼窝里,冰封的湖面早己被怒火烧干,只剩下沸腾的岩浆在翻滚。他目光扫过堂下诸将,如同利刃刮过。

“上游巨寇陈友谅,伪帝之尊,挟新胜之威,艨艟蔽江;下游张士诚,坐拥苏松膏腴,兵精粮足!此二獠勾结,欲东西并进,将我应天碾为齑粉!”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嘶哑,带着金铁摩擦的质感,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,“诸将!有何良策,以解此倒悬之危?!”

堂下瞬间炸开了锅!

“大帅!末将愿提本部精兵,死守芜湖、当涂!陈贼巨舰若来,必叫他在江上碰个头破血流!”一员悍将拍案而起,须发戟张。

“不可!”另一人立刻反驳,“张士诚若自东面猛攻,我主力尽陷于上游,东线空虚,如何抵挡?届时首尾难顾,危矣!”

“不如……不如暂避锋芒?”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响起,来自一位素来持重的老将,“陈张联兵,势大难敌。大帅可引军暂退滁、和,甚至渡江北走,待其两军因分赃不均而生龃龉,再……”

“退?往哪里退!”常遇春猛地踏前一步,虎目圆睁,声如洪钟,“应天乃我根本!根基若失,人心离散,纵有百万之众,亦成无根浮萍!未战先怯,岂是大丈夫所为!末将愿领死士,趁陈贼立足未稳,溯江奇袭武昌!捣其巢穴!”

“奇袭武昌?谈何容易!陈友谅巨舰横江,上游水寨密如蛛网,此去千里,无异自投罗网!”立刻有人激烈反对。

“那便分兵拒之!大帅坐镇中枢,徐帅东御张士诚,常帅西抗陈友谅!我应天兵精粮足,据城死守,未必……”

“分兵?分兵便是取死之道!”又一人厉声打断,“陈张二贼兵力皆数倍于我,分兵拒之,力分则弱,必被各个击破!”

争论之声越来越高,如同沸鼎。主战、主守、主退,甚至有人提议遣使重贿张士诚,离间二贼……种种方略,彼此攻讦,莫衷一是。帅府内空气焦灼,绝望与戾气交织弥漫。李善长眉头紧锁,手指捻断了数根胡须。徐达面沉似水,目光在舆图上上下游反复逡巡,似在寻找那几乎不可能的破局之点。

一片喧嚣争论声中,唯有一人,静默如山。刘基立于武将行列稍后,青衫素净,眼帘微垂,仿佛周遭的纷乱争吵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穿堂风。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腰间一块温润的玉佩,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,深邃的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纷乱的人影,落在舆图上游那片被浓重血色覆盖的区域,仿佛在计算着什么,推演着什么。

朱元璋的目光,如同鹰隼般锐利,穿透了嘈杂的声浪,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份异样的沉静。他心头猛地一跳!深陷的眼窝里,沸腾的岩浆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压制。他抬起手,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。

如同被无形的闸门截断,所有的争论声戛然而止!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到朱元璋身上,继而顺着他的视线,落在那位沉默的青衫文士身上。

“伯温先生,”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,却比方才的咆哮更具压迫感,“众人皆言,先生独默。此生死存亡之际,先生必有以教我!元璋,洗耳恭听!”

刹那间,帅府内落针可闻。无数道目光,或期待,或怀疑,或焦灼,都死死钉在刘基身上。

刘基缓缓抬起了眼帘。那双澄澈如古井寒潭的眸子,平静地迎上朱元璋炽热焦灼的目光,没有半分波澜。他向前一步,青衫微动,清朗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如同冰泉滴落玉盘,瞬间涤荡了厅堂内所有的躁动与戾气:

“明公明鉴。众位将军所虑,皆有其理。然,”他话锋一转,手指如剑,首指舆图上游那刺目的“汉”字标记,“此危局之中,真能亡我应天者,唯此一獠——陈友谅!”

此言一出,举座皆惊!连徐达、常遇春都面露错愕。

刘基无视众人反应,声音沉稳有力,条分缕析:“张士诚者,守户之犬耳!其志仅在保其苏杭金穴,刮敛财帛以自肥。陈友谅约其夹击,彼必首鼠两端,观望成败!我若示弱于东,稍加安抚,或遣一偏师佯动,彼必逡巡不前,坐失良机!此其一。”

他手指移动,点在陈友谅那巨大的势力范围上,语气陡然转冷,带着洞穿本质的犀利:“反观陈友谅!此獠弑君僭号,凶悖狂悖,其势虽张,其根己腐!其一,杀徐寿辉自立,天完旧部如邹普胜、傅友德等,岂能心服?部众离心,貌合神离!其二,其连年穷兵黩武,兼并诸雄,荆襄之地,民力己疲,府库焉能不虚?其三,其自恃巨舰之利,骄横跋扈,视我应天如无物!骄兵,必败!”

他猛地抬起头,目光灼灼如电,射向朱元璋:“故,为今之计,绝非分兵退守,更非惶惶避战!当倾尽举国之力,诱陈友谅孤军深入!集雷霆万钧之势,毕其功于一役,先灭此獠!”

“诱敌深入?”朱元璋深陷的眼窝里精光爆射!

“正是!”刘基斩钉截铁,“陈贼挟新帝之威,志骄意满,又得张士诚虚应之约,必以为应天唾手可得!我若示弱,佯作惧其东西夹击之势,遣人诈降,许为内应,诱其舍弃巨舰水军之利,舍舟登岸,轻兵疾进,首扑应天城下!待其孤军深入,远离水寨,困于陆上,我则以逸待劳,择险设伏,断其归路,聚而歼之!此乃——‘开门揖盗,瓮中捉鳖’!”

“好一个‘开门揖盗,瓮中捉鳖’!”朱元璋猛地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笔砚跳动!脸上铁青之色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决断所取代!刘基的分析,如同惊雷撕裂迷雾,将纷乱复杂的危局瞬间剖开,露出了唯一一条通向生路的、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希望的险径!先灭陈友谅,则张士诚不战自溃!

“先生此策,深合吾心!”朱元璋霍然起身,靛蓝布袍无风自动,一股磅礴的战意与杀气勃然而发,“如何诱敌?何人可使?”

刘基目光流转,落在一员身形魁梧、面容敦厚的将领身上:“非康茂才将军莫属!”

康茂才一愣,随即出列抱拳:“末将在!”

“茂才,”朱元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,“孤记得,你与陈友谅,曾有旧谊?”

康茂才心中一凛,瞬间明白了使命的凶险与关键,他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禀大帅!确有旧交。早年同在徐寿辉麾下时,曾共事过一段时日。”

“好!”朱元璋眼中厉芒一闪,“此计成败,系于你一身!你即刻修书一封,遣一心腹死士,密送陈友谅!信中便言:你感念旧谊,又惧其与张士诚东西夹击之势,愿作内应,助其速取应天!约定……”他略一沉吟,目光扫过舆图上应天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标记,“约定于江东桥(位于今南京城外)接应!江东桥乃木石结构,易焚毁,可诓其大军过桥后,你即焚桥断其归路!接头暗号……”朱元璋脑中飞速运转,目光瞥见窗外掠过的一只鹧鸪,“便以鹧鸪三声为号!”

“末将遵命!”康茂才单膝跪地,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赴死的决然。他知道,此信一出,无论陈友谅信与不信,他康茂才在陈友谅眼中,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!但他更知道,此计若成,便是扭转乾坤的奇功!

当夜,月黑风高。应天城水门悄然开启,一艘轻捷如叶的小舟无声滑入漆黑的长江。舟上只有三人:一名精悍的水手操舟,一名康茂才豢养多年、口舌便给的死士,怀中紧贴胸口处,藏着那封以康茂才家传印信火漆密缄、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诈降书。

小舟如同离弦之箭,逆着滚滚江流,朝着上游那片被伪帝凶焰笼罩的、杀机西伏的水域,义无反顾地射去!风涛呜咽,仿佛在为这孤注一掷的奇谋奏响序曲。

江东木桥静卧于沉沉夜色中,桥下流水潺潺。而在应天帅府深处,朱元璋与刘基并肩立于巨大的舆图前,目光如炬,死死锁定着上游方向。一场以整个应天为赌注、以康友谅项上伪帝头颅为彩头的惊世豪赌,己然落子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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